眼缘(4)

第二，董事长在拟落户的地方遇到了一帮老百姓的“围攻”。他们反复强调落户企业必须环保没有污染，刚好董事长是一个彻底的环保主义者，最担心项目落户地混有污染企业。

第三，黄新明国字脸，憨憨相，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憨厚直率可信，尤其是他吊唁时在灵枢前的那惊天一跪，生生地跪来了立建项目的成功落户。

罗依依还带来关于黄新明接任的消息。本来武国华调走时就应该宣布黄接任的，但罗依依的父亲阻止了这件事。

因为两件事，罗董事长对黄新明印象很好。一次是罗率顺舒集团高层来宁阳拜访时，市里主要领导和他一起吃饭，黄新明抢先一步捡起了躺在包厢门口的一只烟头；还有一次，罗参加一位香港朋友在宁阳的项目奠基典礼，黄新明在致辞时以“尊敬的唐董事长、尊敬的省长”为顺序开始。

罗董事长想退让给女儿，希望黄能做总经理，所以找到武国华达成某种交易，想让黄新明感到仕途不顺，再抛出诱惑，让他辞职接任。这就是武国华的“被逼无奈”。

当然，最终罗董事长做出让步，既有对罗依依姑父的妥协，也在为顺舒公司的长远发展考虑。

罗依依还透了个底，顺舒集团准备投资10个亿，再在宁阳建一个高档日化基地。

“这么绝密的投资计划应该在恰当的时机抛出，可以向政府讨要优惠政策，更利于顺舒发展。”黄新明诚恳建议道，希望10个亿的追加投资是个“砝码”，改变李启光一批人的观念。

罗依依笑着表示，不用担心李启光，他会乖乖听黄新明的话。原来，那天黄新明提出“逼宫”说之后，罗依依暗中留了一手，将顺舒集团一年上亿的广告费交给了李启光儿子的公司策划运作。

一在宁阳市领导干部大会上，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苏鸿明宣布了省委决定：宁阳市委书记武国华被任命为玉都市委副书记，提名市长候选人。市长黄新明也在主席台上，和武国华分坐在苏副部长两边。突然，手机剧烈震动起来，黄新明拿出手机，短信是副市长贾林丰发来的：“10点钟顺舒公司发生第五跳。”他的头霎时蒙了。黄新明悄悄起身离开，打电话给贾林丰，交代事情尽量按照有利于顺舒公司发展的思路化解。武国华能顺利升迁，得益于宁阳领导干部民主推荐中九成以上的得票。实际上武政绩平庸、能力一般，但当着省委考察组的面，宁阳干部众口一词地恭维武国华品德好能力强。后来，黄新明才悟出了宁阳人的用心良苦：如果大家普遍反映武国华无德无能，那么武国华将继续执政宁阳。与其让一个平庸之辈领航宁阳贻误发展，弗若顺势而为推其离开。黄新明此刻的心里并不平静。前几天从省里传来消息：武国华提拔调走，自己从市长转任书记。但是，在今天的大会上，却只有武国华的提拔和免职任命，没有宁阳市委书记的任用。省里有人给他透露，武国华没向考查组推荐他作为继任者。黄新明很感吃惊，和武之间的配合虽没达到默契之程度，但也称得上合作愉快。一般来讲，书记市长之间，只要不是立场相左，有原则分歧，或是撕破脸皮矛盾公开，再就是身陷派系争斗关系无法调和，书记临走之时，绝对应该推荐市长接任。二领导干部大会11点多钟才散，黄新明本打算召集四大家领导为武国华举办送别茶话会，可时间太紧来不及了。午餐前，黄新明把武国华拐到隔壁厅房，笑着说：“武书记，不，武市长，欢送茶话会只能等您在玉都上任后，再接您回来开了。”武国华拍着他的肩膀，很哥们儿地说：“等你的任命下达，我非常乐意来参加你们的茶话会。”黄新明的心疼了一下，笑着问道：“武市长觉得我能接任吗？”武国华面色微变，沉痛地说：“当着考查组，我的确没有举荐你接任，我是被逼无奈呀！”宴会完毕，黄新明拨通贾林丰的手机，询问顺舒公司第五跳的处理情况，贾林丰回复说比较顺利。顺舒公司是宁阳第一纳税大户，近期为一些事情和政府闹得不太愉快。如果第五跳处理不好，也许要加快顺舒公司全部搬迁至省城的步伐，那损失可就大了。手机来了一条短信，是省委组织部干训处长袁仁祥发来的幽默段子，二人是大学同学。袁仁祥透露，黄实干精神强，口碑很好，这次没有同时宣布对他的任命，兴许是有“杂音”作怪。思来想去，他断定“杂音”来自武国华。搜寻和武国华共事将近三年的点点滴滴，自己可能在某些场合说错了话。两个多月前在常委会上，贾林丰提出，顺舒公司有意向整体搬迁至省城。当然顺舒公司也提出了留下的条件：宁阳政府补贴他们货物运送到省城火车站的费用，每年2100万左右。若政府没有现金补贴，他们希望市里采取变通方式，以每亩100万将时代广场旁边的150亩土地出让给他们。武国华列数了支持顺舒公司的几大理由，并朝黄新明投来了复杂的目光。黄新明并没有附和，表示这是一件复杂慎重的事情，需要专题讨论。黄顾虑的是，降价送地给顺舒公司，程序上不合规、操作上不合法，授人以柄，让政府形象大打折扣。再则，像这样支持顺舒公司不是良策妙计，会把顺舒公司拖入到社会舆论的漩涡中心。三贾林丰来向黄新明汇报工作。顺舒公司的事他已经处理好了，动了点手脚把坏事做成了正面文章。那个跳楼自杀的青年被塑造成了救人身亡的英雄。顺舒公司已经出了“四连跳”，内忧外患，名声大跌，再也经不起折腾出不得负面新闻了。如果出“第五跳”，无疑雪上加霜，对公司将会是致命的打击。这个处理方法可以消除由此产生的职工难招企业内部难以安宁的连锁反应。顺舒公司来的新经理是顺舒集团董事长的女儿罗依依。公司这几年一直不顺，原经理老夏经常闹搬迁，以此胁迫政府给优惠，导致关系弄僵，发展受阻。贾林丰诚恳建议道：“黄市长，罗依依执掌顺舒宁阳公司，为我们双方重修关系迎来了转机。顺舒落户宁阳15年，累计为宁阳上缴税收30个亿，解决近万人就业，我们作为顺舒的发源地，应该义不容辞地予以政策倾斜和财政支持。”“我曾经几次三番给武国华书记提示，要从顺舒缴税分成中给予他们一定比例奖返，但武书记只口头应允不敢实施。”贾林丰接着说。黄新明品了一口茶，当然知道武国华不敢实施的原因。从税收分成中给予顺舒奖返，涉及财政预算，而预算得通过市人大常委会表决通过。市人大主任李启光对武国华积怨颇深，处处掣肘，怎么能够通过这项提议呢？三年前，原市长调走后，宁阳人谁都认为应该是副书记李启光提拔为市长。但他嗜酒的弱点，让武无法忍受。在省组考查时，武国华直言不讳地反映了这个问题，省里从众多优秀的县市委书记中遴选，把黄提拔到宁阳担任市长。所以，李启光不仅对武国华不满，对黄也没好脸色，总觉得是他抢了自己的市长位子。但税收奖返不突破，顺舒难留，以后的招商引资更难。黄新明做出布置，让贾借鉴他地做法，与财政局合作做出一个方案，从缴税亿元开始奖励，按缴税地方分成部分依一定点率给予纳税企业奖返，至少把顺舒公司每年2000万运输费用消化掉。贾林丰点点头，又报告了一件事，昨晚“内线”发来消息，立建公司已经把宁阳纳入三个落户的备选城市，终极P K即将上演。这个投资5亿美金、建厂房面积30万平方米、投产后能缴10亿元税收的电子项目，对宁阳经济发展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黄新明叫秘书通知顺舒公司，下午3点他要去拜访新任总经理罗依依。和罗依依相交不过十次，但交情不浅关系不薄。自从两年多前武国华带着他以及市人大主任和政协主席“四大家”巨头到省城顺舒总部拜访后开始，他和她四目相碰好像就对上了眼。去年10月，他带着宁阳经贸考察团一行八人前往台北考察，她亲自安排行程，且全程陪同。四黄新明准时来到顺舒公司。罗依依对于政府及时出面帮助化解“五连跳”的事情极为感激。接着，两个人聊到了公司的发展。他从她的话中分析出了两层意思：一是她完全知道150亩地的内情，只听一面之词，误解他了。二是她的父亲找了省里的书记省长。会不会是武国华把常委会上的内幕和细节透露给了她父亲，她父亲在书记省长面前给自己上了“眼药水”，让自己的接任耽误下来了呢？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平和地说：“我之所以阻止，完全是替武国华和顺舒公司着想。当时社会上谣言横飞，有的说顺舒公司送武国华100万美金，武便在提拔调走之前将时代广场边150亩地低价招标给顺舒公司。还有人说顺舒公司用美女向武国华公关，如果我不予以阻止，担心宁阳人抓住这件事大做文章。”“顺舒公司是国内外的知名企业，肩负着振兴民族工业弘扬民族品牌的庄严使命，名声比黄金还重要，信誉比钱币更昂贵。”他娓娓道来，露出了一颗真心。“对不起，我和家父在这个问题上有些错怪你了。”她垂下眼睑、表示歉意。他没有为她的道歉所打断，而是顺着他的思路继续说：“顺舒公司对宁阳的财政贡献巨大，但是，我们不能不顾舆论压力，做一锤子买卖那样的支持。而是应该在合乎情理和法纪的范畴内，细水长流般地支持，每年都有，源源不断。”黄新明提出一个方案，要罗依依以顺舒集团总部的名义向宁阳市政府发一份“关闭顺舒宁阳基地”的告知书过来。“你想逼宫？”她有些吃惊。“对！”他破釜沉舟道，“没有适当的逼迫和压力，税收奖返的事也许永远议而不决遥遥无期！”黄新明悲怆地表示，假若逼宫不成，仕途也没什么继续走的意义了。罗依依关切地望着他，询问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他思考一阵，缓缓地说：“如果方便，在立建公司落户宁阳的问题上可以游说一下董事长。”台资企业，哺好一个，带来一窝。罗依依表示会尽量玉成。贾林丰风风光光找到黄新明，建议他给立建公司的优惠政策做些调整，另外两个地方都打出了“零地价、零取费、零租金”的优惠牌，固守原方案恐怕难敌对手。黄新明拒绝调整，他很不理解有些地方在招商引资中打出的所谓“优惠”牌，认为这就是把国家资金和人民财政瞎投乱送。他告诉贾林丰，后天召开市长办公会和常委会，讨论通过对顺舒公司和立建项目的优惠政策。五黄新明没有想到，市长办公会和常委会开得如此顺利，大家认识高度统一，没有半点杂音。他把顺舒总部搬迁的告知书摆在桌上，大家传阅过后，神色肃穆心情沉重。贾林丰把外地出台的优惠政策给大家一讲，大家豁然开朗眼界大开。接着，贾林丰提出了支持顺舒施行“税收奖返”的政策，没有任何人提反对意见，有几个常委还觉得奖返的力度偏小了点。更让他始料不及的是，李启光突然转向，一反常态地对支持顺舒的政策措施表示极力赞同。贾林丰又来汇报立建项目的进展，表示公司对三个城市从优惠政策、地理位置等方面评估打分，宁阳摆在最后，“内线”表示除非今晚再修订一份优惠政策传过去，否则希望渺茫。黄新明认为政策已经足够优惠，若是效仿对手，得投进去6个多亿，根本没有那个财力。他坚守对宁阳人民的责任，不愿随波逐流去搞那些面子工程。回到家，黄新明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立建董事长后天上午在宁阳暗访半天。坐出租车在城区转一圈，然后造访行政服务中心和劳动就业大厅，最后在项目落户选址地看一看。”他倏地坐起来，睡意全无。这应该算是立建的绝密消息，会是谁发来的呢？不会是“内线”。他的手机内存有“内线”的号码，再说，这核心机密怎会让公司内部的一般中层知道呢？他顺着那个号码拨过去，对方已关机。黄新明决定连夜布置下去。他先给交通局长打了电话，让他明天召集五家出租车公司老板开会，要动员每台车做到外观干净内里整洁。接着，他又给人社局长和行政服务中心主任打通电话，告诉他们最近几天可能有省领导下来暗访，要求他们时刻保持窗口大厅整洁美观和坐班人员挂牌上岗，热情接待礼貌服务。最后，他给立建拟落户选址的办事处党委书记打电话，告诉他立建董事长后天上午到选址地暗访，要求他们组织几个能说会道的村民守在那儿。六贾林丰跑进黄新明的办公室，大呼完蛋，说是立建董事长上午暗访宁阳，坐着出租车在城区转了一圈，又装着办事的样子，到行政服务中心和人社局就业服务中心大厅进行了询问，最后跑到拟落户选址那块，被一群老百姓围住了。看来那位神秘人告知的情况一点不错，黄新明的心里有了些底，说：“老百姓围住董事长问问情况也不错嘛。”“不是问情况，而是争吵起来了。董事长故意说：这里可能要落户一个有点污染的电子制造企业。一帮老百姓反应强烈严厉阻止，扬言坚决不能让污染企业落户！你说这几个老百姓不是多管闲事吗？本身我们的优惠政策就不如另外两个城市，现在董事长又在落户地遭到围攻，哪还有戏？”贾林丰失望地说。晚上，黄新明正和妻子温存，手机进来了一条短信。又是那个陌生号码。他好奇而有些紧张地翻看着短信：“立建董事长的母亲在厦门金港湾别墅区A 8栋仙逝，后天出殡。”联想到上次那条短信的准确无误，他断定这条短信的真实可靠。何况，不会有人拿这种事开玩笑。只是这个发短信的人到底是谁呢？他拨过去又是关机。他拨通秘书的电话，让他通知贾林丰以及人大常务副主任和政协常务副主席在政府大院集中，顺带通知政府小车班长和奔驰面包车司机在大院待命。“半夜惊扰大家，是因为立建公司董事长的老母亲去世。我想带着你们几位代表‘四大家’去吊唁。”待人员到齐，他布置道。宁阳到厦门超过1000公里，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他们才抵达。董事长和夫人肃穆而立，站在灵堂门口迎接前来吊唁的客人。黄新明取出三支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两眼热泪，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接着端正上身，低垂头颅，双手持香，默哀一分钟，眼泪吧嗒吧嗒地流了一地。董事长把他扶起来时，眼窝里蓄满泪水，瞳仁闪烁着一种特别的情愫。七黄新明的手机有短信进入，又是那个号码：“很久没打网球了，10点钟约你在省城奥体中心3号网球场相见。另有好消息告知。”原来是她！他按着号码拨过去，立刻传来罗依依咯咯的笑声。黄新明驾车到达奥体中心，径直走向网球馆三号球场。罗依依告知他立建项目同意落户宁阳，下星期一向社会公布。黄新明有点不敢相信，因为不久前三个候选地中宁阳还是垫底的。“不错，你听说的这种排位是公司投资部根据优惠政策、地理位置等打出分数后的排位。但董事长有董事长的排位。”她解释道。黄新明这才知道立建的董事长是罗依依的姑父。这位董事长的理念是，选择投资地点好比选择结婚对象一样，要对上眼。对这个地方要有地缘，对这个地方的百姓要有人缘，对这个地方的行政长官要有眼缘。而这三点宁阳样样具备无一缺漏。首先，宁阳政府从始至终制定出来的优惠政策都是一个版本，给人的感觉是诚信守诺一诺千金。第二，董事长在拟落户的地方遇到了一帮老百姓的“围攻”。他们反复强调落户企业必须环保没有污染，刚好董事长是一个彻底的环保主义者，最担心项目落户地混有污染企业。第三，黄新明国字脸，憨憨相，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憨厚直率可信，尤其是他吊唁时在灵枢前的那惊天一跪，生生地跪来了立建项目的成功落户。罗依依还带来关于黄新明接任的消息。本来武国华调走时就应该宣布黄接任的，但罗依依的父亲阻止了这件事。因为两件事，罗董事长对黄新明印象很好。一次是罗率顺舒集团高层来宁阳拜访时，市里主要领导和他一起吃饭，黄新明抢先一步捡起了躺在包厢门口的一只烟头；还有一次，罗参加一位香港朋友在宁阳的项目奠基典礼，黄新明在致辞时以“尊敬的唐董事长、尊敬的省长”为顺序开始。罗董事长想退让给女儿，希望黄能做总经理，所以找到武国华达成某种交易，想让黄新明感到仕途不顺，再抛出诱惑，让他辞职接任。这就是武国华的“被逼无奈”。当然，最终罗董事长做出让步，既有对罗依依姑父的妥协，也在为顺舒公司的长远发展考虑。罗依依还透了个底，顺舒集团准备投资10个亿，再在宁阳建一个高档日化基地。“这么绝密的投资计划应该在恰当的时机抛出，可以向政府讨要优惠政策，更利于顺舒发展。”黄新明诚恳建议道，希望10个亿的追加投资是个“砝码”，改变李启光一批人的观念。罗依依笑着表示，不用担心李启光，他会乖乖听黄新明的话。原来，那天黄新明提出“逼宫”说之后，罗依依暗中留了一手，将顺舒集团一年上亿的广告费交给了李启光儿子的公司策划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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